澤姆林斯基：《小美人魚》給樂團幻想曲的分析(Zemlinsky Die Seejungfrau)

1905年首演的海報

維也納有名的美人愛瑪(Alma Mahler)，在澤姆林斯基那裡學習作曲，兩人相戀。但她在澤姆林斯基指揮的音樂會上認識馬勒，沒多久就與馬勒定終身，讓澤姆林斯基極為痛苦。

在愛瑪1902年3月9日結婚前幾週，澤姆林斯基開始了"死亡交響曲"的作曲，卻改成了交響詩"小美人魚"，此一童話故事也是同樣悲慘的結局...原本他給各樂章加了標題，但絕大多數都刪除了，與其說是交響詩，不如說是"管弦樂的幻想曲"。

1905年，此曲在維也納首演，與荀白克的交響詩"佩利亞與梅麗桑"同時，兩人是戰友，也一起挑戰交響詩領域。然而愛瑪對荀白克很讚賞，對以前的情人&老師澤姆林斯基卻是沒有好話，首演結果，"小美人魚"顯然較得好評，但在柏林，布拉格演出，卻是毀譽參半。

後來"佩利亞與梅麗桑"反而更受歡迎，澤姆林斯基就將小美人魚撤回，即使這是他當時演出機會最多的作品。雖然可能是要改回「死亡交響曲」，但並無進展，他甚至把第一樂章送給了朋友，第二與第三樂章則隨他逃離奧地利時帶到了美國，1942年死後被當成降E大調交響曲的遺稿，沒辦法~先前"小美人魚"已被當作遺失的作品了...

還好經學者，與在維也納的手稿比對，發現這是出自同一作品，才確定就是"小美人魚"，於是在1984年進行了首演，此時已被世界遺忘達70年已上了...而此次首演受到歡迎，就一演再演到現在了。

除了傳奇的故事外，這首曲子給人最深的印象是，管絃樂配器十分光輝燦爛，旋律也極盡浪漫，有如在海水中的藍寶石那樣，在波光粼粼中散發光芒，而且還不是一顆，是有很多很多顆，真是美極了。。



曲子也可能有自傳性格，小美人魚與王子從互相喜歡，到最後無法在一起，就像澤姆林斯基與愛瑪一樣~以上是由夏伊指揮Radio-Symphonie-Orchester Berlin的唱片，也是世界首錄。

剛開始由豎琴與低音大提琴的上升音階(0:17)，有如在海底，然後慢慢浮上，加弱音器的小提琴，演奏出下降的四個音符(0:40)~可稱之為四音動機，但並非一成不變，而是會移動的，木管在其上吹出好像水中泡泡的旋律(0:54)，由一個地方冒到另一個地方。。

還有一個低音豎笛與法國號重疊的旋律(1:09)，是被泡泡所引發的小調，較為廣闊，可稱之為海的動機。

小提琴的四音動機，變化成帶些憂慮的旋律(1:43)，這似乎是暗示不祥的結局。但會覺得有點耳熟~這不是很像德弗札克1896年寫的交響詩"水妖"(water goblin)，那母親為女兒感到擔憂，會被水妖抓走的旋律嗎？而德弗札克後來又寫了歌劇“魯莎卡”(1900年)，剛好又是小美人魚的故事，我發現其主要動機，也是這樣的和聲！

而在這裡，是姊妹們擔憂小美人魚愛上人類的結局，應該會是悲慘的。而且，這是用附屬和弦的方式，由a小調主和弦到第五級和弦e，中間還經過一個e的大調附屬和弦，也就是升g，呈現半音下降結構：

該樂句結束在升D音上，在一個不和諧的，a上面的減和弦後，獨奏小提琴奏出一個清新上升的旋律(2:07)，轉到A大調，這象徵著小美人魚，像浮出水面一樣，也抵抗了升D音的壓力。但又轉回a小調，海底還是深邃與憂慮(2:42)，也把之前旋律降了個半音，小美人魚的獨奏小提琴，變成了降A大調(4:06)。

隨著更多樂器華麗的加入，四音動機也去掉半音的不和諧成分(4:23)，小提琴奏出長長的圓滑奏，加上波浪似的豎琴與木管，像隨著海浪優雅的游泳，又再度用了附屬和弦方式，將該是小三和弦轉成了大三和弦(5:09)，好讓低音聲部能半音下降，相當華麗。

經過轉調，小提琴所象徵的小美人魚好像展現出各種姿態，此時出現一個三音動機也滿重要(5:43)，很可能是她看到了在船上的王子。此三音動機不只是象徵王子，也是不朽靈魂的象徵，此在澤臨姆斯基給荀白克的信中有提到，因為是人類，才具有靈魂：

又漸漸熱情，下降音階也快壓不住她(6:10)，隨後此小提琴獨奏與三音動機一前一後或互相交纏，表示美人魚對他一見鍾情，但風暴來了，王子對她求救(8:32)。

海的動機由小號吹出，變形成比較可怕的樣貌(8:35)，此動機在此段不斷轉調，先轉遠系再轉近系，用此動機作為連接，直到風平浪靜，小美人魚這次終於以正常的A大調出現(10:18)，好像在歌唱。

但爆浪又起，直到C大調的小美人魚歌唱，才真正平靜，此調也是剛開始a小調的關係調(12:15)。 好不容易鬆口氣，卻出現了一個四音動機變化的旋律(13:00)，聽來很平靜，還有鐘的聲音(14:39)。

澤姆林斯基(1871-1942)

第二樂章剛開始，以澤姆林斯基的話來說，就是海之王國的王后(公主的母親)，預告城裡的舞會。剛開始是升F大調和弦(15:30)，所有樂器都使用高音域，相當明亮，卻反向推到E大調和弦(15:40)，海的動機變成明朗，可想像海邊萬頭鑽鑽動的感覺 可是靜默下來後，卻是a小調的憂慮(16:03)，美人魚看到王子，可能要和那位公主結婚了…

舞會再起，頂點出現四音動機(16:56)，一樣也是附屬和弦方式，還是擔憂著，輕快的音樂展開，美人魚動機在裡面卻有些愁眉不展(18:54)，到海的動機也變成小調時(20:14)，連舞會也平靜下來。。王子的三音動機，漸漸與小美人魚的結合在一起，這裡仍用附屬和弦，還是不穩定的擔憂(22:58)，頂點又出現降E大調的宣告(23:30)，但這調性滿奇怪的，難道是美人魚想做傻事了嗎？…

隨後她遊回海裡，又出現了優雅的音樂，她的動機好像若隱若現，像是在水裡。直到舞會再開始(25:54)，給這樂段做個對稱結束。

但此時，出現了恐怖的上升半音階(27:02)，這難道是魔女出現？小美人魚想要當人類，才能與王子在一起，所以去找魔女，但要接受殘酷的”去尾手術”，也會失去聲音，而且若沒法和王子在一起，她就會化成海裡的泡泡…

在海的動機中，全曲開頭的音形出現了(27:20)，看來作曲家不想要描述整個殘酷過程，但最後這個F大調俏皮音階，很適合舞會的結束。

其實此版本第二樂章被澤姆林斯基刪了大概75小節，他當然也是希望更簡練些，若想聽此部分，可參考Marc Albrecht 指揮Netherlands Philharmonic Orchestra的唱片，會多一個類似魔女的主題(以下影片8:52)，和一個類似嘆息的旋律(9:28)，此旋律也會在第三樂章開頭出現。

第三樂章沒有任何來自作曲家本人的指示，就單純的去聽吧。剛開始是前述嘆息的旋律(27:47)，帶著弱音器的小提琴又出現(29:17)，象徵小美人魚，這個旋律先是小調，後又轉大調，像是在掙扎，當出現水波一樣的音形時(33:31)，法國號奏出海的動機(33:38)，她似乎又回到了海裡，不祥的四音動機也回來，她似乎猶豫要不要殺死變心的王子，這樣她又可以回到美人魚的身體。

到管弦樂總奏時，小美人魚動機一反原先的小提琴獨奏，反而是由樂團第一&第二小提琴群演奏(34:51)，與法國號海的動機合在一起，成為全曲的最高潮，她想開了，也放棄殺死王子，然後返回全曲開頭的a小調音形(35:36)，那些原本很生動，用管樂吹出的泡泡，也變成用弦樂演奏，帶來單薄而死寂的感覺，美人魚就這樣變成海中的泡泡了…

憂慮的旋律又來了(36:28)…但要注意~這樂句還是以升D，也就是降E結束(36:42)，後面的低音管也加以確認，與第一樂章此處相當類似。

而本來在第一樂章，這裡是要像小美人魚浮出水面那樣的，活潑獨奏小提琴，這次也不出現了，反而是憂慮的降E繼續者(37:04)，看來小美人魚已死了，也就認命到了降E大調~此調與開頭的a小調相差增四度，可說是很不相干，但也能表現一種靈魂的昇華，與世間已全無關係，這個調性也是在第二樂章中她想要做傻事，變成人類的時候用的...

最後她的動機與王子的結合(38:27)，如前所述，這是不朽靈魂的象徵。

猶如以前祖母告訴她的：「人魚雖然可以活三百年卻沒有靈魂，只會化成泡沫；人類的壽命雖然短暫，但他們有靈魂能在天堂中得到永恆」。小美人魚就以人類的姿態，靈魂飛向了天堂。

文/夏爾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