蒙特威爾第：奧菲歐／世界第一部經典歌劇(Monteverdi L'Orfeo analysis )
也許，現代人聽四百年前，屬於文藝復興尾聲，巴洛克早期的蒙特威爾第多少有些不習慣，何況是用不熟悉的古樂器。但坦白說，"奧菲歐"的音樂手法反而與現代的流行歌曲類似，都是有一個歌唱的主旋律，伴奏也是用和弦即興發揮，滿像一個人手上一把吉他，就開始彈彈唱唱了。。
但也不是這樣而已，它也有多聲部的音樂，繼承文藝復興複音的傳統，多用在合唱與管弦樂曲上，生動的表達群眾的意願，與單純的歌手與旋律形成對比，也更有戲劇性。
至於那些奇形怪狀的古樂器，對現代人來說其實很新鮮，"奧菲歐"的 樂團編制意外的大，由於當時的情況已不復見，經後人研究，以及我個人看法，編制為：
大鍵琴2，低音提琴2，弦樂組(小提琴2，中提琴2，大提琴1，共兩組，加起來10把)，巴洛克豎琴1，小型提琴2，低音大魯特琴2，木質管管風琴2，維奧爾琴(低音)3，長號4，折疊管風琴1，文藝復興角號2，直笛2，加弱音器小號3。
這要是全部總奏起來，一定很驚人！但蒙特威爾第幾乎是給了每一首樂曲都一種編制，所以這只是個樂器總表，但也可看出其豐富的多樣性，若聆聽現場演出，看那些奇形怪狀的古樂器發出特殊的聲響，會是相當好玩也悅耳的經驗。
提到奧菲歐，就要從歌劇的起源開始~十六世紀末，詩人，音樂家，知識分子在佛羅倫斯的巴爾第伯爵宅邸聚會，稱作"佛羅倫斯小廳集"(Camerata de Bardi），或是所謂的"同好會"，他們認定目前的音樂形式已墮落(因為是多聲部，重視音樂技巧，不重視歌詞與情感，或是太偏教會使用)，想要恢復古希臘的戲劇與音樂樣式，使用單旋律單聲部，並以敘述希臘神話的故事為主，寫成"歌劇"。
1598年，作曲家佩里(Jacopo Peri)完成的"達孚尼"(Dafne)，成為歷史上第一部歌劇，可惜目前只留存劇本與少數音樂片段，他隨後於1600年完成的"尤莉迪彩"(LEuridice)是目前世界最完整的第一齣歌劇，這倒是保留下來了(不過我聽的結果~覺得生硬古老，不喜歡)
隨後在1607年，作曲家蒙特威爾第將這兩齣歌劇加以發揚光大，寫成了"奧菲歐"，首次演出即大為成功，此後歌劇逐漸發展受到歡迎，終成為西方重要的藝術類別，且到目前仍持續上演，可說經歷四百年而不墜。
奧菲歐在希臘神話中是阿波羅神的兒子，也是當代著名音樂家，演奏樂器的動聽甚至能讓野獸都感動，算是半人半神，他去冥府救死去的妻子尤莉迪彩的故事是很有名的，這齣歌劇就是以此為題材改編。
人物列表：
序幕的"音樂女神"(擬人化)，奧菲歐，尤莉迪彩，仙子與牧羊人的合唱(其中有幾位也有獨唱機會)，希望(擬人化)，卡隆特(冥河的守護者)，冥界精靈的合唱，普洛賽皮娜(冥王之妻)，冥王，阿波羅，最後跳舞的牧羊人合唱。
由於總譜上並未指定歌手，根據資料與後人的推測，"音樂"與"希望"都是閹人歌手，卡隆特與冥王都是男低音，奧菲歐與阿波羅是男高音，尤莉迪彩是閹人高音歌手，當然現在可用女高音，只是有時會用假聲男高音來替代，更接近以前閹人的聲音，這次來台灣演出奧菲歐的賈洛斯基(philippe jaroussky)就是其中佼佼者，他有媲美女高音的超高音域與花腔演唱技巧，配合優異的阿塔瑟斯古樂合奏團，現場聆聽將是非常美妙的體驗，一探四百年前音樂的本來面貌。以下大概介紹這齣劇，範例是名指揮家&音樂學者哈農庫特與蘇黎世歌劇院的版本。
蒙台威爾第：奧菲歐
序幕： 開頭的觸技曲(1:23)，由兩支小號所吹奏，重複了三次，第二支所用的音只有C，E，G，是很典型的C大調號角音型，被稱作史上第一首歌劇序曲，可能是為了感謝伯爵演出這歌劇，被認為與後面的情節都沒有關係，但我覺得多少是有一些，這是非常輝煌且動聽的音樂，在他的"晚禱曲"剛開始也有。
在簡短，被稱作"Ritornello"(覆奏樂節，意思是會出現好幾次)的d小調音樂(2:00)演奏後，一位音樂女神向觀眾敘述奧菲歐的故事，分成數個唱段，每次唱完後"Ritornello"就會再重複，只是使用不同的樂器，這是蒙台威爾第在此劇中常用的形式，和聲進行方式是很有趣的，我放在第一則留言，有興趣的朋友可看看。
音樂女神這唱段一開場也是d小調(2:29)，其實這只是個歌手唱歌，樂團用譜上的數字低音(只提示和聲結構)，由樂器奏者根據這彈出和弦，可同時出現，也可以加以分解，就跟我們拿一把吉他彈唱差不多的簡單，也出現了d小調特色的降b音(2:36)，中間一度到D大調(提到光榮事蹟時)，這唱段差不多都是四個樂句，有時會變化成三句，滿符合所謂"起，承，轉，合"的敘事過程，很值得注意。
Ritornello又出現了(3:07)，反向回d小調，回到原初。然後音樂女神介紹自己，說她可以撫慰，激勵人心，整體與前段差距不大，接下來重複的Ritornello主奏樂器分別是兩支直笛(3:51)與大魯特琴(4:35)，然後要說奧菲歐的故事了(4:50)：傳說奧菲歐能以他的音樂馴服野性的動物，還能使地獄之神聽從於他，奧菲歐和愛人尤莉迪彩的婚禮在愛琴海邊的色雷斯平原舉行，以光明的D大調作結，音樂女神退場了。
牧羊人上場(6:45)，第一幕開始，這基本上都是婚禮的前導，我們還是偶可聽到降b音，這好像是代表苦難仍未完全過去，當然還是以D大調作結，以示解決，這是一種朗誦調式的音樂，像用義大利語朗誦一樣。
合唱開始(8:24)，頌讚婚姻之神海門，是五聲部，不過主要還是四聲部結構，五聲部是因為一個聲部多半會模仿其他四聲部的其中一個聲部，以將此強調。這曲子與之前的間奏一樣都是短樂句，第二樂句就是描述熱情如烈日(8:31)，到此正式把降b音這討人厭的精靈給升回b音(8:42)，"戀人要過平靜的日子"，要轉到剛開始光輝的C大調了嗎？但很快又出現在低音聲部了(8:52)，還是轉不過去，真是好事多磨啊~
隨後是仙子唱著歌曲(9:27)，伴奏用魯特琴，句尾也加了一些裝飾(10:20)，這在蒙特威爾第的音樂是常見的。
然後是有些複音形式的合唱(10:25)，剛開始兩個聲部就是一個互相模仿的卡農，第一聲部的第二句就像是把第一句的節奏活潑起來，本質是一樣的，所以能與旋律相同的第二聲部配合無間，兩者只有出現時機不一樣而已，第三句與第二句則差不多，第四句才緩和下來(又是四句結構)，表現大家對於婚姻的喜悅，算是一首"舞歌"，邊唱邊跳，蒙台威爾有規定此段要用多少弦樂器，還要有大鍵琴，直笛與豎琴。
牧羊人為他們證婚(12:47)， 奧菲歐登場，對愛人尤莉迪彩唱著情歌(12:59)，很奇怪~只要是情歌，基本上都會帶些憂鬱的小調，這曲子最後也是d小調(14:50)，但尤莉迪彩的回應是很正面，完全沉浸於愛的，而以D大調作結(15:43)。
合唱又出現(18:22)，中間夾雜幾個祝賀的重唱，還有一個比較複雜的多聲部合唱，然後是曲中第一首"Sinfonia"(22:29)，是歌劇裡的管弦樂曲，但又不像那Ritornello會一再的出現，這就是之後交響曲(Symphony)的先驅了…並以此結束了第一幕，是在G大調，說實在的有點奇怪，這不是前面常出現的調性啊~但因為要將降b音還原到b才能顯示此調性，所以還是一種對悲劇性降b音的暫時克服。。
第二幕開始是奧菲歐開唱(22:51)，大致上是唱出他對婚姻的喜悅，與對尤莉迪彩的愛，牧羊人們則在旁起鬨稱讚，這又是個邊唱邊跳的"舞歌"，但此時…一個使者西爾薇亞，唱出了恐怖的事情(29:05)~最後的尾音加花此時像是哭腔了(29:23)…注意這是C大調的關係調a小調結構，一直想要返回剛開始觸技曲光輝幸福的C大調，沒想到是這種結果…
她告知大家，尤莉迪彩在採花時被毒蛇咬死的事，奧菲歐非常難過(31:54)，是下降半音(g-升f)，但沒像後世的悲劇那樣大吼大叫，而是心領神受：
然後又是悲嘆的牧羊人重唱與仙子的合唱，最後在A大調，序幕的Ritornello又出現了(45:19)，預告音樂女神的力量，將克服一切。再加上一首"Sinfonia"(45:46)~這其實是冥河的一首進行曲，共有八個聲部，低音的三個聲部與高音的五個聲部分別進行不同旋律的模仿，並且使用加弱音器的小號，給人一種無感情，卻又諧謔的效果，像是惡魔的合唱，是我極為喜歡的段落，就這樣結束第二幕。
第三幕剛開始(46:58)，奧菲歐就找到"希望"來帶領他去冥府。"希望"開唱(48:16)，描述冥界情景，但因為"冥府"這裏大家必須放棄希望"，她就這樣子走了...奧菲歐挽留無用，在折疊式管風琴的伴奏下，第一位男低音歌手出現~冥河的守護者卡隆特唱出其渾厚嗓音(51:31)，他的唱段除了第一句外，幾乎都是弱起拍，在d小調上下打轉。。
又出現一首冥府的"Sinfonia"(53:15)，是剛剛那首的縮小降落版~奧菲歐決定自己面對，他唱了由管風琴伴奏的"強大的幽靈，可怕的神明"，還被標示為"慢板"(54:35)，幾個加花的音好像是顫抖，兩支小提琴則好像是回聲，猶如離開身體的靈魂，也讓這冥河的場景更立體，後來唱段的花腔更多了，變成兩支文藝復興角號的回聲(56:43)，聲響很有趣，後來也有豎琴的回聲(58:21)，這是最能代表他的樂器，好像他使出渾身解數，要讓音樂來迷惑卡隆特...不過基本上都還是在g小調打轉。
奧菲歐介紹自己時唱了更多的花腔，說出自己的名字"Ofero"(1:00:42)，可感受到他的害怕與努力：
然而，這些似乎對鐵石心腸的卡隆特無用，但他竟然睡著了(1:06:23)...看來無用之用，實乃大用~然後又奏出八個聲部的”冥府進行曲”(1:07:09)，代表奧菲歐要向冥府前進了！合唱讚嘆他的歌聲(1:08:36)，這大概是到目前為止最複雜的一首，有更多的互相模仿，與強調主音，就以G大調結束第三幕。
第四幕剛開始是普洛賽皮娜(冥王之妻)，說有人哭叫著：尤莉迪彩！(1:11:23)，她深受感動，幫奧菲歐說情，這段音樂還是充滿了降B音與升F音等兩個代表g小調的音。冥王其實也有些感動 (1:13:19)，就宣布讓奧菲歐帶回尤莉迪彩，但離開這裡前不得回望她一眼，不然她將永遠消失，他的唱段很有意思，尤其最後從g小調變成C大調(1:14:58)~注意這是從序幕的觸技曲以來的第一次，有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地之感。
但隨後無論是地獄妖怪，或是妻子的唱段，其實都沒完全執行冥王的命令，因為他們的唱段仍有這個降b音，冥王又表現對妻子的愛一次，一樣在最後強調C大調(1:17:30)，合唱才將此音去除…
奧菲歐因為尤莉迪彩回來非常開心，但也有點憂慮(1:19:17,增四度音程)，這"復活"到底是不是真的？妻子還是兩眼無神嗎？他忍不住回頭望了，想確認一下，但就這樣，他沒遵守約定，一切休矣！
但尤莉迪彩還是獲得了一個真正演唱的機會(1:21:28)，伴隨著不和諧的經過音，轉到曲中極少的c小調，這還是個轉位的和絃(降e-g-c)，應該是這劇最不和諧的和聲之一。更有趣的是很快就把降e回復成e，配合g-升g，c到b，反而成了E大調和弦，這樣大膽的方式描繪了尤莉迪彩從死而復生的甜蜜，但也隱含這只是曇花一現，"不幸"再度由增四度表現(1:21:55)，最後又是g小調(1:22:33)。就這樣，她又被冥王抓回去了…
奧菲歐痛不欲生。
合唱唱著："只有戰勝自己的人，才配有永恆的光芒"(1:25:38)，為這件事做註解。隨後那刺耳古怪，但比較沉落的"冥府進行曲"又響起(1:25:52)，出現序幕的Ritornello(1:26:27)，再次強調音樂的力量，結束此幕。
第五幕(1:26:58)奧菲歐絕望了，我們又看到g小調，降b音還是那樣牢固的附著著，再次強調了”哭泣”(1:28:53)，隨後有了回聲(1:29:02)~"哭泣"。又說他還沒哭夠，但回聲回答他"夠了"，這回聲應該是站很遠的女聲合唱，有一種擴大空間的效果，也能發揮某種安慰作用，在他著名的晚禱曲中，甚至後來巴哈的"聖誕神劇"都可以聽到這樣的曲子：
好了，奧菲歐最後說他也不會看上別的女子(1:33:21,傳說他後來成為厭女症)，就轉回G大調吧！他隨後就倒下。
父親阿波羅來了(1:34:40)，認為他這樣悲傷也無濟於事，那就跟他一起升天吧！(哇這是什麼情形)~兩人就展開一前一後的二重唱(1:37:54)，使用的是一種附點音符的顫音，這在之前冥河段落已出現過，似乎再度表現死亡的恐懼，與命運的不可抗力，好像只有升天才能獲得真正的幸福吧！在眾人稱讚下，以管弦樂演奏的D大調Moresca(摩爾人之舞)結束全劇，這是一種所謂"默劇風舞曲"，是跳來驅魔的，終於將有問題的降b音清除乾淨，也一樣是用四個樂句，有始有終：
全劇結束了，我只能說~真的很有趣！也讓我們見識到四百年前，與現在完全不同的音樂手法，這是復古，也是新潮，這可能是現代人的最初面貌，經歷過如此多世代的改變後，還是一樣的美麗，一樣的悲傷...世界第一部經典歌劇，就這樣回到了我們面前。
文/夏爾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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