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尼亞爾歌劇"Guercœur"的故事(Albéric Magnard)

常有人說布魯克納在世時是多麼悲慘，沒人要演奏他的交響曲，演奏了也是歷史上有名的失敗，被人嘲笑忽視…等等。

但布魯克納的晚年是幸福的，他的第七號，第八號交響曲首演都是史上少有的成功，連先前慘敗的第三號交響曲在改寫後，也是大受歡迎，更別提他的”感恩頌歌”(Te Deum)獲得無數喝采，奧匈帝國皇帝還擔心他雙腿虛弱，爬公寓的樓梯困難，慷慨將皇宮的房間借給他住。

相較下，比他不幸的大有人在。有兩位法國作曲家，被稱為是”法國的布魯克納”，分別是法朗克與馬尼亞爾(Albéric Magnard，曾被譯為馬格納)。說起馬尼亞爾，真的是一位悽慘的作曲家，他生前沒大紅大紫過，作品演出的評價都是普普，四十九歲那年(1914)為了抵抗要入侵他家的德國士兵，來個同歸於盡，自己的樂譜也被燒毀，可說極為壯烈。

可憐的他似乎很少拍照，我能找到的只有一張他低著頭，站在小提琴家易沙意身旁的照片，臉很不清楚，活像個配角，哪裡是個大作曲家呢？

但布魯克納生前有一個遺憾，就是沒寫歌劇，晚年他曾經想要動筆，無奈已無體力。相較之下，馬尼亞爾就寫了三齣，第三齣”Bérénice”還曾熱熱鬧鬧上演過，雖也稱不上很成功。而第二齣"Guercœur"，則是無緣上演全劇，當時歌劇院認為其場景變換，與管弦樂插曲過多加以拒絕，全劇總譜也隨馬尼亞爾的死而被燒毀，後來是靠著他的朋友作曲家Ropartz，利用已出版的鋼琴編譜，以及放在巴黎的第二幕樂譜，靠著記憶重建完成，得以在他死後十七年的1931年全劇首演。

不過也並沒造成轟動，從此後罕有演出，今年萊茵歌劇院推出了此齣歌劇，我是從林申彬兄那裡看到了此消息，並且到Arte欣賞錄影，還有英文字幕，非常驚艷，連忙下載總譜，了解一下角色配置與音樂構成。

這齣相當於遺物出土的歌劇有個副標題：一個英雄的心，於 1897 年至 1901 年間創作，我實際聽~真的很華格納！歌詞與音樂源源不絕，但管弦樂配器也很像他的老師丹第或是法朗克。第一幕就很有意思，我們剛開始就在天堂了！一般來說，都是故事循序漸進，最後才從人間到達天堂的，本劇卻由此開始，確實相當特殊，Magnard以飄飄仙樂般的弦樂顫音，搭配輕靈的合唱，貼切的塑造出天國的幻覺，但卻夾雜著Guercœur的苦惱，這樣的對比很動人。 影片連結如下：

https://www.arte.tv/en/videos/119033-000-A/alberic-magnard-guercoeur/

第一幕的標題是"悔恨"。在虛幻的來世，天堂如夢的景色中，沒有時間和空間，朦朧的幕後合唱中，響起了一聲哀嘆："活著！我要活著！"這是Guercœur的聲音(男中音)，他愛上了Giselle(女高音)，並在朋友Heurtal(男高音)的幫助下將他的人民從暴君手中解放，卻不幸英年早逝，死後來到天堂，卻心有不甘。

先是”處女的幽靈”發現了他，然後是”女人的幽靈”，好像來跟他做心理諮商…都勸他一切都過去了，好好待在這吧！Guercœur只覺得她們不了解自己的痛苦，再來是詩人(男高音)的幽靈勸他，但也無用。

幽靈們合唱，頌揚真理女神(女中音)的偉大。女神籠罩在永恆的光芒之中，周圍是一片黑暗，兩側是”美麗”和”善良”的幽靈，而她的腳下則是”苦難”。”美麗”和”善良”都勸Guercœur要忘掉痛苦，還是無用，真理女神自己上陣了，勸他好好待在這，不要亂想了！

但Guercœur還是拒絕，他執著對Giselle的愛，也想念”忠誠的朋友” Heurtal，還有他的王國，這裡銅管的輝煌實在很像布魯克納的音樂，他要求恢復肉體與生命。真理女神本來不肯，但此時”痛苦”(女低音)說話了~她希望Guercœur回去，繼續痛苦個夠！真理女神就答應了，合唱像是在歡送他，但真理女神警告："兩年過去了，人間沒有任何事物是永恆忠誠的，都會改變，你從天堂回到人世可能會很殘酷..."

Guercœur卻完全不認同，真理女神將之弄昏，準備送回人間，”痛苦”看著他，說："他將被自己的驕傲懲罰！"幕落。

第二幕”幻覺”開始是春天的情景，生機勃勃，弦樂華麗的音型很像法朗克。Guercœur在山谷深處醒來，感到春天的美好。他離開山谷時，奏出非常長的管弦樂曲，旋律優美配器絕妙，值得單獨聆賞。他想回自己的家，但家裡面卻是朋友Heurtal與愛人Giselle，其實他們已經相愛了…

實在太殘忍了吧！！我不忍心~就看到這裡了。但說實在的，Magnard自己編的這個劇本真好，充滿哲學意涵與天國氣氛，音樂也非同凡品，歌劇能有如此佳作，實在值得大書特書。我甚至想~如果布魯克納寫了歌劇，說不定就是長這樣子的！

(6/1聽完了，這歌劇實在太了不起！我感動得快說不出話來...第二幕"幻覺"，唱吉賽兒的女高音不但會唱而且性感，把背叛Guercœur的慾女野性與振振有詞唱的微妙唯肖，Heurtal戲分較少，但其後來的陰險也相當讓人印象深刻，群眾合唱極為熱烈，這方面法國歌劇是有很好的傳統，法朗克的Hulda，蕭頌的亞瑟王，丹第的Fervaal，杜卡的藍鬍子都有類似場面，Magnard也完全不輸，Guercœur被背叛與攻擊，他倒下了，認命了，"被自己的驕傲懲罰"。 《我唯一找到的馬尼亞爾照片(後排左)》

第三幕"希望"更是不得了，Guercœur回到天堂，第一幕的那些幽靈圍繞在他身邊，準備送他沉睡，除此外沒任何劇情！但這是一個完整的儀式，幾乎可與浮士德的終場相比美，更是展現罕為聽聞的天國仙樂，大部分時間是真理女神的演說，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她認為那些朝生暮死的生物，雖生命短暫，卻站在永恆之大門，他們沒有驕傲，時間到了就安然死去，如今Guercœur也要沉睡，令我覺得訝異的是女神想用Guercœur的例子，去人間壓制人類的驕傲，這是不是與當時歐洲人，因為帝國主義與科學進步，四處侵略的反思呢？沒多久果然就發生第一次世界大戰，Guercœur也因此喪生，更是給人無限感慨...最後一直唱出的"希望"，那代表的，我覺得就是唯一的永恆。人世間的無常，成功與失敗，其實都沒意義，何必驕傲呢？)